從怨懟者到狡猾者:伯吉斯、潘國與澳洲社會的隱形戰線
每年一度的洛伊研究所(Lowy Institute)「洛伊講堂」(Lowy Lecture),向來是澳洲政經圈的年度大戲:前總理、外長、大企業家輪流上台,替這個國家勾畫來年的大局。今年站在雪梨市政廳舞台上的,卻不是政客,而是澳洲安全及情報組織(ASIO)總監伯吉斯(Mike Burgess)。這位工程師出身、童年隨父母從英國移民阿德萊德、曾在國防訊號局與澳洲電訊公司(Telstra)打滾多年的情報官,一向不愛出風頭,卻在這個夜晚,向滿場聽眾丟出一句足以載入史冊的警告:至少有三個國家,既有意願、亦有能力在澳洲本土實施致命襲擊——說白一點,就是暗殺他們眼中的「異見人士」。
伯吉斯不是那種為了政治效果而誇張用字的官員。相反,他整場演講的結構相當「工程師」:先把威脅拆解成幾個類別,再逐一示範如何運作。他用三個英文字,把當前澳洲社會面對的安全風險分成三種角色:心懷怨懟者(the aggrieved)、見縫插針者(the opportunistic)、狡猾者(the cunning)。把它們串起來看,你會發現,這已經不是傳統那種「某個恐怖組織 vs 情報單位」的故事,而是整個社會的裂縫,被有系統地放大,直至可以插入一把刀。
所謂「怨懟者」,就是那批覺得被制度拋棄的人:對生活成本暴漲憤怒、對房租、移民、戰爭畫面不耐,覺得沒有人聽自己說話。在伯吉斯的版本裡,他們未必一開始就支持暴力,但很容易在互聯網與社交媒體演算法的推波助瀾下,被推向陰謀論與反制度情緒——從懷疑主流媒體,到質疑選舉,再到相信某個「外國勢力」在背後操控一切。伯吉斯直言,互聯網是怨氣與陰謀論「最大的孵化器」,而人工智能(AI)只會替這些內容加裝渦輪,讓激進化更快、更隱蔽。
「見縫插針者」看準的,就是這股怨氣。伯吉斯點名澳洲最大的現代新納粹網絡、八月的「March for Australia」示威、以及反以色列行動組織:他們會用「反建制」、「反精英」、「為普通澳洲人發聲」的語言,把生活壓力與外交議題混在一起,重新包裝極端主張。對這些團體來說,傳統媒體的批判報導反而是「免費廣告」——伯吉斯形容他們把記者視為「有用的白痴」,因為每一次負面曝光,幾乎都會換來一波新的入會申請。更麻煩的是,像伊斯蘭解放陣線(Hizb ut Tahrir)這類組織,刻意停在法律紅線之前:它們的言論令人憎惡,卻恰好不構成刑事罪行,成為伯吉斯口中的「awful but lawful」(可憎但合法),長期侵蝕社會底線。
如果說「怨懟者」是撕扯社會織網的一雙雙手,「見縫插針者」是拿著剪刀逢縫就剪,那麼伯吉斯最擔心的「狡猾者」,就是在背後拿火種的人——那些願意在灰色地帶操作的威權政權。他在演講中再次提到伊朗的例子:伊朗革命衛隊透過多層代理人,僱用本地罪犯縱火襲擊猶太商舖與宗教場所,從墨爾本的猶太教會堂,到邦迪的 Lewis’ Continental Kitchen。行動指令由德黑蘭發出,但真正去買汽油、點火的,可能只是幾個為錢辦事的小罪犯,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工作。社會看見的是「某個少年又犯案了」,卻看不到背後那道遙控的手。
伊朗還不是唯一例子。伯吉斯公開指責俄羅斯:ASIO幾乎可以肯定,部分在澳洲活躍的親俄「網紅」,正在受克里姆林宮指揮的海外媒體組織餵稿。他們在社交平台上放大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辯護的說法,又用尖銳言論攻擊移民、攻擊支持基輔的政策,試圖把本來合理的公共辯論扭曲成彼此不信任的罵戰。伯吉斯的結論很冷冰冰:「這些政權在安全『灰色地帶』運作,利用非傳統工具干預決策、散播不和、放大神不信任,並在西方民主國家推廣虛假敘事。」
在這個脈絡下,他那句「至少有三個國家願意、亦有能力在澳洲境內進行致命鎖定」,就不只是一句驚悚標題,而是一個邏輯延伸——從網軍與假訊息,到縱火,再到暗殺,中間的距離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遠。伯吉斯直言,這些政權完全可能複製伊朗模式:表面上只是幾個本地黑幫或極端分子「失控」,實際上背後有外國情報機構在拉線。當社會愈來愈分裂,愈多人相信「對方不是政見不同,而是不應存在」,那把刀就愈容易找到下手的裂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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